大鱼

【暗索】黄油的故事

这里是雷姆必拓的贫民窟。

这里的房子没有整齐可言，没人会花时间构思这些破烂建筑，又用不起金属材料，会漏水漏风的木板和瓦片就组成了屋子的全部，看上去便是一副随时会倒下坍塌的样子。

这儿的东西不多，有价值的更少，却总是一副拥挤的样子。灰头土脸的卡特斯们上蹿下跳，紧紧抱着怀里的布口袋，他们不在乎也不知道价值是什么，一点儿面包就是最值钱的东西，面包啊，还有面粉，谁家有这些东西，就是他们整天苦恼的事。

还有些稍显干净的卡特斯，他们不用布口袋，而是用一种动物皮毛制成的绒毛小袋子，里面装的也不是面包和面粉，那是会生虫的东西，非常讨厌，他们比灰色的卡特斯更懂得东西的价值，他们熟知临街的富人区的构造，知道谁家的东西值钱而富足，但别人家里不能总去，这是规矩，更多时候他们会在打了无数补丁的衬衫外套上大衣，戴上圆顶帽子，装出富人的架势，混在富人中间，一遍遍“经过”街道，寻找目标，然后猝不及防地得手跑路。

小暗锁家有一个冰箱，是一个在零散的木板桶里盛着窗檐下的冰凌，再套上塑料袋子制成的，冰箱是用来保存食物的，暗锁家没有食物，冰箱就只保存了冰。

母亲带回来一块黄油，是暗锁见过的，听过的，最美味的东西，存在于邻居家长几岁的瘦瘦高高的黑兔哥哥的故事中，和随风飘来的过期传单上。

暗锁想吃这块黄油，她不知道怎么吃，传单上说黄油要抹在面包上，她没有面包。

有一天她终于拿到面包了，她没有偷，一位贵夫人提着满满一袋子小圆面包匆匆而过，湿滑的地面令精美纤弱的高跟鞋打了滑，所幸没有摔倒在泛着淤泥的肮脏道路，她的面包撒了几个，她的目光没有在面包上停留，微微耷拉着美丽的脸离去。小暗锁急忙跑过去捡起面包，面包酥脆香甜的表皮蘸了雨，粘了灰，她把面包塞进皮袋子，这不算偷，对吧，不算。

“我带了面包回来”

小暗锁打开冰箱，冰差不多都化成了水，水还是冰的，袋子里的黄油还成型，暗锁拨开锡纸，黄油的切面长着黑色和绿色的霉菌，她的心沉下去了，这…不能吃吧，大概，切掉的话…应该还可以吃吧……

“姐姐，真的有面包吗”她瘦小的弟弟跑过来，扯着她的衣袖，看见她拿着的黄油“姐姐手里的是什么呀，好香呀”小兔子眼馋地盯着黄油。

“这个不可以吃。”暗锁坚定地说，她的心脏开始疼痛，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吃的东西会变得不可以吃，明明有冰箱的，黑兔哥哥骗人，冰箱根本不能保存食物，“去吧，吃面包，我带回了很多，足够每人分到半块呢！”

暗锁打开窗户，窗户外就是河道，他们家没有垃圾，或者说都是垃圾，实在留存不住的东西才会被扔出去，扔进河里。她攥着那半块黄油，攥得掌心滑腻，一咬牙，准备把黄油扔进河道。

“不可以！”母亲跑过来，厉声说，“你知不知道…这是很贵的东西”母亲流泪了，“这是很贵的东西，是我从一个有钱人家的厨房里偷来的，他们家把这个切成片，放在面包上，面包装在金盘子里，所以这是很贵的，很好的东西！”

“可是…可是！它已经变成了绿色，杰米叔叔说变成绿色的食物吃了会死的！”

“那你也不要扔，留着它”母亲命令道，然后她的声音缓和了，带着虚弱与温柔，“来吃面包吧，孩子”

第二天，黑兔哥哥一大早就跑来敲门。他说暗锁的父亲被抓了，因为偷了一个商人的钱包，被抓走了，不回来了。“你怎么知道父亲不会回来了?”暗锁焦急地问。

“我看到的，黑色帽子的警察，他们是城市里来的警察”黑兔达拉着耳朵说，“我听见了，他们说叔叔真不走运，撞枪口上了，要去市里的监狱”他的声音一下子颤抖了，“他们还说…叔叔不会回来了，暗锁呀，你知道吗”他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暗锁，“你知道市里能源短缺吗?他们需要有人去矿场开采源石，你知道吗，那是…那可是天灾的产物啊！搞不好会感染的，感染的话就…就……”黑兔子的眼睛里盛满泪水，闪闪发亮，“叔叔是好人，我没有父亲，他就像我父亲一样。”

“黑兔哥哥，你知道那些警察往哪里走了吗”

“城外，矿区。暗锁，你不可以去。”

那天晚上，暗锁翻过贫民窟低矮的楼房，蹿入月色中。

城市不大，矿区也不远。

不久前刚刚来过天灾。

她闻到刺鼻的气味横行在狰狞的大地，猩红色的源石刺破地面，在黑夜里亮得扎眼。

她脚下全是源石尖刺，她踩了上去。

暗锁看见自己身上长出了源石。

这下完了，她想。

母亲得知暗锁感染的消息后，心疼地看着她，抚摸她的头发，她的耳朵，目光渐渐暗了，暗锁也看着母亲，目光却慢慢亮起来了，像源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光彩。

“我的小暗锁”

她的母亲不识字，看不懂报纸上的新闻，但从街上行人频繁谈及的内容里也明白了源石病为何物。她想她的暗锁是幸运的，是家里最幸运的一个，孩子的父亲生死未卜，年幼的孩子们还需要抚养，也不知道家里仅剩的几个人能活到什么时候，现在是冬天，他们还饿着肚子，在寒冷里想象温暖的东西。

我的小暗锁可以不用受苦了。

但我还有孩子们，虽然忍饥挨饿，但尚且健康的孩子们，上天还没有叫他们的名字，他只看上了我的小暗锁。

我还得陪着孩子们，陪他们受苦，陪他们找希望，陪他们等待上天的召唤。

——街上那个谁…他的谁…好像就得了源石病，他说…他说还不如快些死掉的好，这是生不如死的，很痛…会长满源石…刺破皮肤…那确实痛啊，像插在身上的钝刀子，拔不出来…我可怜的暗锁，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，源石的苦痛，不想再让你感受了，上天呐，您一定会原谅我提前把这善良的孩子送来吧，一点点时间的提前而已，她是个把大半个面包让给弟弟吃的好孩子啊————暗锁母亲的泪浸湿了枕头，染了湿凉的梦。

那天暗锁被赶出了家门

“我们家已经没有食物了。”

“母亲……”

“这块黄油你吃吧”

小暗锁看着母亲尘埃里的皱纹，皱纹里的尘埃，泪流进皱纹里，流进尘埃里。想起自己活到现在都没有吃过黄油，都没有尝到幸福，家里的人不能都活下去，离开家的人是绝对活不下去的，一直以来都是这样，贫民窟的大家都是这样，最弱小的不被允许活下去，只不过现在轮到她了而已。

只是，少了她，家里的食物就能让家人活下去吗?

她被赶出了家门

“孩子，我不想再让你受苦了”

“可是我们连面包也没有”

“会有的，孩子，会有的”

“我知道了，母亲”暗锁哭着，然后挤出笑来，“那我先走了”

“别怕，孩子。”

苦涩的，带点辣的味道充斥了暗锁的口腔，要是有面包就好了，有面包的话就可以快些咽下去，她总是希望食物在嘴里多停留一会儿，这次却盼着快些咽下去。

原来黄油也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。

到了天堂我绝不去吃这个，暗锁心想，但我会去天堂吗，小偷能去那么高的地方吗，故事里说好人才可以去天堂，我……

她还没有想完，房门关上了

母亲不要她了，家不要她了

雨水落下来了，为什么先前没有注意到

雨水迷了眼睛，迷了前路

所幸的是，她不用再往前走了

她就要死掉了

死在贫民窟的角落里

西边有个草堆，在那里会比家门口体面些，她向西边走去了，躺在脏兮兮的草堆里，这天下着大雨，是她大概死后也忘不了的大雨，大颗大颗的水珠砸碎在她脸上。

去不了天堂的人会去哪里?

她继续想这个问题

哪里都好

不会再有比这更难走的路了

白天的时候，下着雨

夜晚，天晴了

暗锁呼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，降落过灰尘的空气十分的清新。

我吃了变绿的食物，为什么还活着

不对，我没有活着

暗锁的心里意外得轻松，她翻过西边的矮墙，向着矿区相反的方向走去，这天的月和去矿区的那晚一样，弯弯地挂在天上，她越走越轻快，抖落身上的水珠和尘埃。

她不知道会走到哪里，对她来说，哪里都好，哪里都是家。

富人区的千家灯火和贫民窟的微弱烛光都看不见了。

哪怕以后还要靠偷窃为生，哪怕露宿风餐

无论如何，活下去，畅快地活下去

这是死过的人和将死之人才有的信念